International Photographers Association of Los Angeles 洛杉磯國際攝影家協會

We don't make a photograph just with a camera; we bring to the act of photography all the books we have read, the movies we have seen, the music we have heard, the people we have loved. -Ansel Adam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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邻座 -- 贺延光


出差。飞机刚起飞,我已靠着舷窗昏昏睡着了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我被两股气流吹醒。眯开眼,见是邻座那人的头已伸到我跟前,正瞪着眼欣赏窗外的景色,那两股气就来自他的鼻孔。

  这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,谢顶,大头,大嘴,朝天鼻的两个黑洞有节奏的冲我呼扇着,我已闻到阵阵酒糟的恶心味儿,他却木然瞪着眼珠望着窗外。

  我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,顺着他的眼神望去。

  窗外云彩的形状一点也不特别,没有变化多端的造型,平淡的就像一床旧棉絮,一片雾蒙蒙的。

  这家伙在看什么呢?我百思不得其解。可他的头仍伸在我跟前,眼光仍向窗外,嘴角还时不时往上翘翘,挤出几丝微笑。

  我有点受不了他鼻孔扑来的气味了,身体往前倾了倾,伸了个懒腰,也算对他是个提醒吧。谁知,我的背刚靠回椅背,他又凑将过来,我甚至能听到他五脏六腑每个零件稀里哗啦的转动声。

  我呆呆地不敢喘气了,怯生生用余光扫了他一眼。他好像只有右侧的半个屁股坐在他的椅子上,左侧的屁股像是悬着,整个身体转向我,和我呈90度,那个大脑袋几近贴上我的脸颊。突然,我内心一阵恐惧,倘若舷窗能够打开,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出去!

  就这样,十多分钟过去了,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,可这个兔崽子一点感觉都没有。

  “怎么,第一次坐飞机?”我强压怒火,装着和善的样子问他。

  “第一次?哈哈,我每个月都飞北京两次,月初一次,月中一次。”他的回答不仅是自豪,还有点傲慢呢。

  天哪,每月来回四次!看来,我并不是惟一的受害者,心里竟有了几分安慰。

  “您像是做大买卖的?”

  “小生意,小生意。”

  “您是杭州人?”

  “不是。我是××人。”

  “你们那地方,个体经济很发达啊,我一看你就像个大老板。”我一夸丫的,丫的身子竟老老实实坐回去了。

  “什么大老板,告诉你了,我是做小生意的嘛。”他脸上流出一副不愿露富的样子。

  “你们那儿的小商品在北京很有名呀。”

  “我就是生产小商品的。”

  “做什么小商品?还保密啊?回北京你优惠我,我保证买一堆行不行?”

  “没什么保密的,我做的就是瓶子盖子。”

  瓶子盖子——我买一堆那玩意儿吃饱了撑的!

  我笑了,他也笑了。

  他说:“我在你们北京南城北城都有店铺。告诉你,我们那儿有钱的人多,家里有一千万的照样挤公车。不过,也有十六七岁的孩子开宝马的。”

  我问:“你们××不像北京交通这么拥堵吧?”

  他说:“堵,堵的比北京还厉害!北京堵,车还能动,开车的都守规矩;我们××堵,是一点都不能动,开车的都钻来钻去,堵的都是他妈的好车,奥迪在我们那儿就不叫车。告诉你,全省一共有16辆劳斯莱斯,我们××就有10辆!”

  说到这儿,他已是眉飞色舞,根本没有烦恼,却像个参加车展的厂商。

  “北京和你们××,还有哪儿不一样?”

  “警察不一样。”

  “警察?”

  “对。你们北京的警察,都算普通人,年老的年轻的,不管天气多热,都在街上站着;我们××的警察,都是有权人,都在酒店待着,神气着呐,谁也惹不起,街上站的,全是他妈的协管员。”

  我们俩哈哈大笑。

  空中小姐送来了午饭。

  我俩停止交谈,一人一份,开始就餐。

  谁知,这老兄吃饭的作派也与众不同,他的大嘴嚼个山响,不论是咬面包还是吞米饭,那节奏,没有长短变化,也没有轻缓之分,就是吧唧吧唧的没完没了,就像有人在打快板书,弄得前边座位的人也不时回头看他,眼神里的不满显而易见。

  他毫无察觉,吃得正香。

  我已心烦意乱。等他吃完,我再吃吧。我叹了口气,矜持地闭上眼睛,不知为什么,竟想起了插队时我们饲养白条猪时的情景。

  “嗨!怎么老有只苍蝇飞来飞去,飞机上也有这东西?太讨厌啦!”那老兄边吧唧嘴,边嘟嘟囔囔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我说。

  我睁眼找来找去,哪儿有苍蝇啊。又看他一眼,竟发现他眼角上粘了一粒肉沫。

  “你的眼睫毛。”我右手指着他的眼睛。

  他两个手指一下就把它捏了下来,定睛一看:“哈哈,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。”

  “什么人啊!”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。

  身边吧唧吧唧的动静终于停止了,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那份盒饭。

  “喂,小姐!”大嘴巴叫住了路过的服务员:“我不太饱,再给我来一份!”

  “可以,请稍等,我这就去拿。”服务员一脸微笑。

  “操!”我长叹一声,紧紧地又闭上了眼睛。

  吧唧吧唧的快板声又响起来了。

  “嗨!大哥,别睡啦,你还没吃饭哪!”

  我真是躲都没法躲了。

  大嘴巴问我:“你买的是几点的飞机票?”

  “12点50的,怎么啦?”我说。

  “你看,我买的是12点正的机票,但柜台给我改换成了12点50 的,为什么?”

  “不就晚50分钟吗?”

  “晚倒不算太晚,可我原来这票上写着不许退票不许改签。他不许我改,他怎么说改就改?不就是我那架飞机客人不多,给我并到这班来了吗?按理说,我那班就我一个客人,你也得给我飞,对不对?”

  大嘴巴把他的机票展示在我眼前。

  “对,对。”

  “你说我能不能告他们?”

  “能告。不过,谁让你接受改签了呢?但你也可以试试?”

  大嘴巴犹豫了一下:“试试!哪怕他们能赔我10块钱,也算我赢啦!”

  “你就不怕打官司耽误你做生意的时间?”

  大嘴巴不说话了。

  “你的名字挺好听,池纯美!”刚才看机票,我记住了他的名字。

  “哈哈,老妈怀我时,想要个女孩,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。我上网聊天,用的是真名,有个小白脸在网上还泡我呢,把我当成漂亮妞儿啦!”

  漂亮妞儿?你也不看看你那谢顶的大头、大嘴、朝天鼻——还不够吓死人的!我心里笑道。

  “大哥,你在北京做什么生意?”池纯美问我。

  “我哪会做生意,我是个摄影师。”

  “啊?摄影师,那你是搞山水的,还是搞人的?”

  “我是搞人的。”

  “搞人有意思,我们××叫写真,就是搞裸女,刺激呀。”

  咳,拍照就叫“搞”,写真就叫“搞”裸女?这叫哪儿和哪儿啊,真逗!

  我又犯困了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  “大哥,我还买了奥运会的票呢。我要能交个老外朋友就好啦,到时我跟他一起坐飞机,把我那瓶子盖子销到他们那儿,肯定赚钱啦!”

  池纯美的话没完没了,我决定坚决不睁眼了。

  过了一会儿,他终于不说话了。

  过了一会儿,我感到两股气流向我吹来,并闻到阵阵酒糟的恶心味儿……

  朦胧中,我的眼眯开了一条缝:一个谢顶的大脑袋几近贴上我的脸颊,有两只眼珠目不转睛,依然瞪向窗外。我心里念叨着:池纯美呀池纯美,你她妈要真是个漂亮妞儿就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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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得賀老師筆溜的簽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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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由 爺們兒 於 週六 3月 05, 2016 11:16 pm 編輯, 總共編輯了 2 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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猴年大吉,中國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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